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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说话

一个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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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原著中言侯在景琰面前说出林帅化名石楠的时候,长苏也在场。为了剧情需要,地点改成言侯府上。因为是背离主线的片段,逻辑上也许有说不通的地方,大家忽视吧。


这天是言侯的生辰,虽因还在国丧中并摆宴庆祝,不过仍然不时有人递上拜帖来相贺。正堂中,太子萧景琰刚刚递上贺仪,正好纪王爷蒙挚大统领也在,几人便坐下闲谈几句。少顷,有仆从进来通报,说是客卿苏哲前来拜寿,言侯连忙吩咐将人请进来。

很快,梅长苏被人引着出现在堂屋内,看到萧景琰等人在也不显得惊讶,含笑上前见礼。倒是萧景琰认真打量了下自春猎后就月余未见的谋士,梅长苏尚在病中,脸上还带着几分无法掩饰的苍白,原本单薄的身体明显又清减了几分,不过言谈举止间依然有种不容忽视的气度,朗朗如玉,素淡清雅。

一番客套之后,梅长苏也坐了下来,还未说话,言豫津就蹿了过来,开口道:“苏兄你来得正好,我们刚刚正说起我爹年轻时化名行走江湖的事。苏兄是江湖第一大帮的的宗主,应该最有发言权了。”

梅长苏听到化名二字心中微微一惊,不过面上并没有显露什么,笑着赞了一句道:“言侯爷真是好气魄。”心中已是千回百转,想着怎么把话题转开。

不过下一刻,纪王爷已经接话道:“言侯爷你姓言就取名一言,也太随便了吧。”

“反正只是化名,有什么要紧,还有人就指着一棵树就当了名字呢。”

这两人接的太快太自然,梅长苏根本无力阻止,现下已是脸色苍白如雪,只能无力的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不远处好友震惊的目光死死落在自己身上。半晌,他才听到一个努力克制着情绪的声音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颤音:“林帅指了何树为名?”

“当时院中长着石楠,所以……”

萧景琰猛地站起身来,手边的茶杯被他碰落,哐当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却一点也没有反应,只是踉跄的往前迈出了一步。周围的言侯等人都是一惊,纷纷问道:“殿下怎么了。”

萧景琰只觉得耳边一片茫然,什么都听不见了,无数被忽视的记忆和细节在几个瞬间里无比清晰的闪现在脑海里,如一把把钢针狠狠的插在他心上。

那人曾经奋力推开自己不被飞流所伤。

那人曾经拖着病体踏入悬镜司。

那人曾经为了请母妃救人跪倒在自己身前。

那人永远容色淡淡的承应着所有的质疑和冷语。

那人现在就坐在那里,只是微垂着头,再也看不清楚神情。那是林殊呀,那是他最好的朋友,那是大梁最骄傲明亮的少年将军,此刻却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他熟悉的样子。萧景琰脑中一片空白,他只是用力推开了蒙挚的搀扶,一步一步,努力想要走到小殊身边去。

没等他走近,梅长苏终于有了动作,他努力撑着椅子慢慢站了起来,即使仍隔着几分距离,萧景琰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人的吃力和费劲,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却在下一刻对上了一双平静漠然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就此停下。

梅长苏的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青白的嘴唇紧紧抿住,呼吸短而急促,耳边嗡嗡作响,藏在袖中的双手更是狠狠握住,微微的颤抖着。他不是没有想过有一天景琰全都知道了会是什么情形,可是所有的预想都没有能抵挡住真正到来的这一刻所带来的冲击。梅长苏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冰凉的刺痛从心底一点一点爬上来,蔓延到全身。他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和坚韧才再一次给自己戴上平淡冷漠的面具,强迫自己面对昔日好友怆然震痛的眼睛,可是匆忙中的掩饰并不能完全包裹住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想要开口告辞,想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逃避开这一切,回苏宅去慢慢的想清楚,最后却只能定定的站着,无力到什么都说不出来,仿佛一张嘴就只能吐出殷虹的鲜血。

堂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中,那突然站起来的两个人之间莫名的有种压抑悲伤沉重到极致的情感在整个厅堂中晕开,无声无息的感染了所有的人,连往日里最为活跃的言家公子都不敢轻易张口。

打破这份沉默的是梅长苏自己,本在病中,又如此情绪压抑,虚弱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梅长苏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痛着,眼前突然一片黑暗,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去。他当然没有能倒在地上,萧景琰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他面前来接住了他虚软无力的身体。

萧景琰下意识的紧紧握住好友细瘦苍白的手腕,想要把力量传达过去。怀中的身体正因为难耐的痛楚微微蜷缩起身子,冷汗从他紧蹙的眉角滑落,这人是如此单薄,如此虚弱,没有哪一点能让萧景琰联想到昔日经打经摔,仿佛白铁铸成的林殊,但至少他还活着,不是吗。可是很快,萧景琰就被惊吓得脱口喊出了昔日好友的名字,梅长苏努力支撑着身子,却开始费力地咳喘起来,不断有鲜血从他捂嘴的指缝间涓涓淌下。萧景琰只觉得整个人都被狠狠地重击,得而复失的恐惧将他牢牢套住,只能凭着本能一遍又一遍用力喊着:“小殊!”往日里威严冷硬的声音里充满了仓皇无措,全然不顾周围的人因这两个字而露出的各种震惊和复杂。

梅长苏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可仍能感觉到身边好友的那份强烈的情绪,他费力的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努力发出了几个微弱的音调,那声音好像一接触到空气就消散了,可是萧景琰仍然清楚的听到他在说:“景琰,别怕。”一时酸楚的不能自己,眼眶发红。

“快去叫太医。”萧景琰眼见着人晕过去了,对旁边的人急喊到。倒是蒙挚最先反应过来,一边道:“我马上去苏宅,那里有专门为他诊治的医者。”一边飞快地跑了出去。刚刚从震惊中恢复了一些的言侯也极快的平稳了情绪,过来对萧景琰道:“里面有床榻,快把小…快把这孩子抱进去吧。”

蔺晨被急急地从苏宅拖到言府的时候,言侯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封锁了消息,幸好在场的宾客中只有纪王爷、蒙大统领和太子萧景琰,都不是会对林殊不利的人,而当时听到的小殊二字的仆从下人也已经被严格的控制起来,梅长苏就是林殊的真相被很好的掩埋了过去,没有引起一丝额外的风波。现在萧景琰和言侯等人都焦急的守在那个昏迷不醒的病人床前,飞流更是扑在一旁死死盯着他的苏哥哥,一直到蔺晨踏入这间屋子里。

蔺晨也不废话,走到床边仔细摸了脉,脸上少见的有些严肃,却没有说什么,很快的取出银针为梅长苏治疗。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套针疗结束,梅长苏仍然昏着未醒,不过呼吸稍稍平稳了些。留下飞流守着,其余人走到外间说话。

“他怎么样了?”一出里屋,萧景琰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情绪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

“他身子不好,最近又劳心劳力,本来应该卧床休养为上。今天又受了刺激,情绪激动,引发了体内的寒症,现在施了针,睡着倒没什么要紧,不过晚上就有的熬了。”蔺晨并没有受太子的威严影响,说话的声音还如往日一样透着些漫不经心,只是唇间没了笑意,一双眼睛一直盯在萧景琰身上。

萧景琰已经无暇注意这些,他一听到晚上就想起春猎行宫中那人骤然发病晕迷的一夜,心中狠狠地抽痛着,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才又低低的开口问道:“他生的是什么病。怎么会…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这话算是问出了一众人的心声,于是都将目光集中到蔺晨身上。

这人仍然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轻描淡写的说道:“以前中了毒,毒解了,人就容易生病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萧景琰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仍然坚持地追问道。

“谁知道呢?”蔺晨这次的声音有些飘忽。“也许过个一年半载,他这病痛就突然没了。”

萧景琰没有想太多,只是轻轻舒了一口气,喃喃道:“能养好就行。”完全没有注意到听见这句话的蒙挚骤然绷紧了身体,眼眶突然红的像血。他没有注意到,言侯却全都看在了眼里,马上猜到了什么,一时也狠狠地握紧了双手,瞳孔大大的收缩了一下。

这一天直到夜幕来临,萧景琰一直留在言府,固执的守在好友的床前不肯离去。言豫津刚刚送走了也担心着的纪王爷,答应那人一有好转就马上去通送消息,回来便看见父亲正在廊下拉住那位蔺晨大夫说着什么,面色怆然凝重,眸色中是深深的痛惜。等他们说完,只剩下言阙一个人,言豫津才慢慢度过去,轻轻喊了声爹道:“苏兄…苏兄真的就是林殊哥哥吗?”

言阙看到儿子过来,脸上已经完全掩饰好了情绪,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作为安慰,示意他随自己一块进去了。

言豫津听话的跟进梅长苏养病的屋子,视线越过太子殿下寂寥的背影落在床上的病人身上。他是这金陵城中最早认识他的人之一,他们唤他苏兄。苏兄身体不好,总是穿裹厚重的衣袍走在他们中间,苏兄才冠天下,但不会分毫武功,苏兄文雅如玉,待他们亲切温和,如兄如长却总又隔着莫名的距离,可是今天殿下唤苏兄的那声小殊狠狠击在所有人心上,当然也包括他。年少的记忆里,那个会笑着随性把自己扔进马车绑在树上的林殊哥哥,那个会一边抱怨一边耐心教自己骑马射箭的林殊哥哥,那个大梁最明亮张扬,被所有男孩子崇拜者尊敬着的不败少将军,他和眼前昏迷不醒的苏兄如何会是是同一个人呢?没人能回答言豫津的问题,他只能微微张着嘴,愣愣的注视那人苍白的脸庞,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静静等待着。

梅长苏昏睡了大半日,期间蔺晨除了又给人施一次针,灌下一碗乌黑的药汁外,也没有别的动作。到了夜里,病人终于按大夫说的,病势转沉。床上原本轻锁眉头,呼吸还算平稳的梅长苏开始难受的在枕上辗转起来,额上也渗出密密的细汗。他这一动,就狠狠触动了床边一直紧紧绷着的神经,萧景琰一下子跳了起来,死死抓住在一边的蔺晨道:“他怎么了,你快给他治呀。”语气又凶又急,却又透出几分惶然。

蔺晨没理会太子殿下的狂躁,只是抽出手,吩咐将人扶着坐起来。萧景琰小心地让好友靠在自己身上,昔日强健的体魄现在清瘦的让人心疼。因为难受,梅长苏时而有无意识的挣扎,力道却微弱的可怜,萧景琰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痛惜、郁愤、不安……各种复杂酸软的情绪一起堆积在心头,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然后他就听到大夫冷静的声音传达过来,语调很低,语意却是那么残酷:“长苏这病发作的时候会疼的很厉害,再加上他此刻身体比平时敏感很多,精神也很脆弱,所以我施针的时候他更会耐不住痛楚挣扎,就麻烦太子殿下按住人别乱动。”停顿了一下,蔺晨又补充道:“跟他说说话吧,他应该能听得见的。”

听完前半句,萧景琰已觉得心绞得厉害,眼眶泛红,无论是记忆里的小殊还是相伴一年多的苏哲在他认知里都不会是怕疼的人,能让他都受不住挣扎的痛楚该是怎样的折磨。从蔺晨口中他知道好友过去的十几年里常常这样生病,那是不是说在那无数个他不知道的日日夜夜里这人常常都要遭受这般强烈的苦痛和煎熬。

已经没有时间让萧景琰去伤感难过了,因为他怀中的病人已经开始难受的剧烈抖动起来。梅长苏的眉头蹙得紧紧,脸上的冷汗越淌越多,同时呓语起来。蔺晨已经开始施针,每当一丝银色沿着穴位刺下去,萧景琰就能感觉到怀里的人狠狠的颤动一下,可他能做的也只有小心的阻止好友太过强烈的挣扎。萧景琰满面不忍的的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那张惨白的脸,耳边是无助的喘息和呓语,想着大夫之前说过的话,轻轻开口唤着好友的名字,可是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能这么唤着,至少告诉他还有自己在。

“痛,好痛…”床上的病人终于受不住的惨呼,明明是痛到极致才拼命挤出的发泄,可这声音依然那么小,那么弱。梅长苏整个人本能的在躲避那些稳稳扎下来的银针,一面想要蜷起来,一面往萧景琰的方向缩着。一年多来,这人在人前永远是浅笑淡淡,沉静无澜的模样,床前围着的人都没有想过他会露出现在这般狼狈脆弱的样子,再遥忆起当年那个健康活跃的身影,当真是让人心中酸涩疼惜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小殊,没事了。再忍忍就好。”萧景琰用最贫乏无力的语言安慰着,他的声音合着病人的呻吟在孤凉的深夜显得那么凄凉,这世间最悲哀的事大概就是重要的人正在受苦,却只能这般眼睁睁的在旁边看着。

梅长苏却在这片安慰下好像知道了什么,灰白的嘴突然狠狠地抿住了,好像痛死也不愿意再发出一点声音,让萧景琰见了更是心痛如绞。

萧景琰双眼发赤,脸上的表情几近狰狞,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能感觉到怀里的人痛得更加厉害,却在自己的安抚声中竭尽全力的抑制对于疼痛的反应,身体越崩绷越紧。

那到底是林殊呀,即使换了皮囊,残了身躯,骨子里还是那个骄傲到了极点的林殊,残存的意识是如此模糊,可仍然驱使着他不想在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面前露出任何软弱来。

只是这份绝望的隐忍到底也没有能持续多久,梅长苏便开始了新一轮的呓语,这一次不再是呼痛,而是喃喃地念叨起那些早已在卑劣的阴谋之火中被焚毁的人,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是一份心肝俱裂的生死决别之痛。

“父帅…”无助的轻喊持续在这两个字上,让一边站着的言侯再难维持往日里的冷静从容,已是老泪纵痕,在儿子的搀扶下,蹒跚的在床边俯下身子,轻轻抚着那孩子的头说:“小殊,你爹爹不在了,言叔叔陪着你,再不会让你受委屈。”

梅长苏仿佛真的听见了,身体放松了一些。隐约中,这只手轻放在额上的手没有父亲的结实有力,却很温暖,让这个渴望太久的人颤着细长的睫毛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可是虚弱和眩晕还是阻隔住了清明,将他带入更为深沉的黑渊。

终于,一夜的残酷告一段落,那个力竭的病人靠着萧景琰沉沉昏睡过去,留下醒着的人不知道是喜是悲。

第二天清晨,萧景琰从言府直接去早朝。原本在这个时候,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那个仍然昏着不醒的人身边,可是蔺晨随意懒散却一针见血的话语和一年多来刻骨铭心的记忆告诉他,他不可以如此任性。那是小殊熬尽心血,竭尽全力才铺成的路,那是小殊殷切的期盼,他怎么可以让他失望?

萧景琰这半天过的极其煎熬,时时担心着好友的病情,心绪浮躁不安,总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与那个苍白虚弱的身影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人从来都是客气的,从来规规矩矩的把自己摆在谋士的位子上,即使在他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后,也常常冷静的近乎冷酷,是不是因为已经沉痛到麻木了,所以昔日从不掩饰心中任何一丝情感的赤焰少帅才变得如此隐忍深沉,如一团熊熊烈火被扑灭后余下地那一抹灰烬,虽然会让人联想到曾经存在过地那团火焰,却再也没有火焰的灼灼热量和舞动地姿态。萧景琰不敢去想这个过程,一想就是比无星无月的夜色还要深沉黑暗的痛苦。可是他仍然逼迫自己去面对从大夫那里得问来的答案,那是小殊承受过的苦楚和折磨,那也是他萧景琰作为林殊坚定信任的挚友和鼎力扶持的未来君王必须背负也必须承受下的烙心之痛。

总是一天一夜未睡,又是大半天的公务,让这位坚毅如铁的太子殿下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疲惫,可他仍然在终于可以离宫的时候快马奔向言府。

萧景琰重回言府的时候,梅长苏依然脸色惨淡的昏睡在厚厚的被褥下,只是神态安详了许多,一直蹙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这般温和不设防的样子竟然透出几分孩子气,像极了记忆里的小殊在黎老先生课上偷偷打盹的样子。

萧景琰心中酸涩不已,昨夜这人受苦呓语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那仅仅只是充满茫茫血色的绝望地狱所崭露出的冰山一角,如果昨天没有巧合地被他窥见,是不是好友就打算这样一直将所有的悲痛惨烈隐藏在清雅淡然的微笑之后,苦苦背负起全部的黑暗狰狞,支影独走在自己永远看不见的漆夜阴云里,带着满心的悲凉。萧景琰将脸埋在双掌中,感觉一颗心一会儿像在火堆上烤,一会儿又像是浸在冰水里,抛开一切,他现在只是全心期待着小殊快点醒过来,至于他醒了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是茫然一片,可是他就是不想再看着曾经骄阳如火的灼灼少年,亦或是现在指点江山的风云才子如此安静的仿佛要随风化去的样子了。

轻微的颤动声从床榻上传来,马上惊动了苦守着的太子殿下,他连忙轻声呼唤着,死死盯着那人的脸。没有让人等太久,梅长苏睫毛微微发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可是下一刻,萧景琰的惊喜就凝固在了脸上。

“景琰?你怎么在这里,已经从南海回来了吗?”那是已经定格在记忆深处的语气和称呼,那是分别的那一刻预定在重逢时的问候和喜悦,却因为迟到了十三年全都丧失了原本的模样,只带来震惊和悲凉。

萧景琰全身僵硬着没有马上回答,一时无话的呆呆看着床上的人,任由一旁的蔺晨冲过来认真给人诊脉,半晌终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用最温和的声音对那张迷惑虚弱的面孔道:“是呀,我回来了,你也回来了,我们还可以和以前一样,真好。”话一出口,却不知道究竟安慰的是谁。

梅长苏精神还模糊着,并不十分清醒,没有接话,更没有发现好友与久远记忆里的巨大变化。萧景琰趁机蔺晨将拉到一旁低声质问道:“他怎么了,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就好像……”

“就好像是忘掉了十三年,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太子殿下是这个意思吗?”蔺晨冷然的接到,然后没有等对方回答,就再次开口了,这次语调放得很轻,很缓,透着无奈和悲切:“他平时精神绷得太紧,痛苦压抑隐藏的太深,深到只有他自己才可以触碰。现在病了,人太虚弱,虽然好不容易醒了,也只醒了一半,那些太沉痛的东西被暂时自动屏蔽忘记了。”

“那,那该怎么办,会一直这样吗。”萧景琰急急的追问道。

往日里风流自在的蔺公子轻轻地叹出一口气,看着眼前毫不掩饰焦躁不安的青年道:“不用太担心,他这样子以前也出现过,顺着他好好哄哄,劝睡了就好。太子殿下应该更熟悉长苏以前的样子吧,有你陪着,他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非要闹着见林帅。”末了郑重的补充了一句道:“请殿下千万记得,不要试图去唤醒他的记忆,他现在精神太弱,怕是承受不起那样的痛苦。”

“我…知道了。”萧景琰脸色变换了好几次,最后低低的应了一声,然后看着说完话的大夫利落的将床边的小护卫拖着一起走了,自己慢慢走到小殊床边坐下来。

那人渐渐清醒了些,便挣扎着要坐起来,嘴里还喃喃的对萧景琰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跑到北境来找我。”说话间已经推开了厚厚的被褥,病弱的身躯却受不住突来的寒冷,狠狠的打了一个哆嗦。

萧景琰刚被他的问题问的愣了一下,一时没有能阻止这人妄为的举动,现在连忙把人按着躺下,用被子严严实实的裹好,一边下意识喊道:“你干什么,明明这么怕冷……”刚刚说了半句话就打住了,他要怎么说,十三年前的林殊是那个从不识寒冬雪意为何物地小火人,他怎么会,怎么可能会怕冷。

才躺下的人也露出了这样的困惑,不过刚刚刺入心骨的冰冰寒意是确确实实的,他也没有多想,不过嘟囔了一句:“北境今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了。”

萧景琰忍下心中的酸楚,语气尽量随意的顺着好友的话道:“就是,今年特别的冷。”

“下雪了吗?我们出去看看吧。”下一刻,这人又不安分的想要起来,可是到底无力极了,居然怎么也起不了身。

一旁守着的人手忙脚乱的去按住,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理由竟是:“你刚刚受了伤,还没好,瞎动什么?”话音刚落萧景琰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下,这么漏洞百出的借口怎么可能说服聪慧狡黠的小殊。

可是被按的人却真的安静了下来,歪着头瞅了萧景琰一会儿,道:“好吧,我不动了。”也没有再提什么受伤的事,而是问道:“父帅呢?在和聂叔叔讨论整改边防的事吗?”

萧景琰还来不及庆幸好友的不再追问,就觉得心底被狠狠戳了一下,眼神微暗,可还是很快的逼迫自己笑出来,道:“他们确实在商量事情,让我来看着你,保证你好好休息。”

梅长苏仍然歪着头,瘪了瘪嘴,盯着萧景琰的眼睛有些无辜的眨了一下,这个表情和他往日里清淡宁雅的模样完全不同,可是却那么自然,那么熟悉,让床边的人眼前无端生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

“咳咳…咳咳咳”,梅长苏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因为剧烈的喘息而泛起病态的潮红,急得萧景琰连忙扶他起来靠着自己,帮人拍背顺气。

咳了一阵,这人也没有问身体到底怎么了,就这么软软的歪靠在萧景琰身上,半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景琰,南海好玩吗?说好给我带鸽子蛋大的珍珠当弹子玩,你没忘记吧。”

“怎么会,那颗珍珠是我亲手采的,收得好好的,就等着…等着交给你。”

“景琰,我们好久没有比试了。”

“等你好了,我们就比。”

“这次肯定还是我赢。”

“那可不一定,不过你赢了,我也很开心。”

 “景琰,这次大渝的皇属大军蠢蠢欲动,狼子野心,我们赤焰军一定将其击溃。”

“那当然,赤焰军是我们大梁国最强的战队,谁能比得上。”

“你来的正好,我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是,我们并肩作战,谁也赢不了我们。”

 “景琰,你说景禹哥哥一个人留在京城会不会想我们。等我们凯旋了,定要和他一起庆祝,不醉不归。”

“嗯。不醉…不归。”

萧景琰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努力睁大眼睛,不让滚热的液体落下。心痛到麻木,可是依然要全力的维持笑容,在被小殊暂时忘记的十三年里,这人是不是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逼自己笑出来的。萧景琰想要怒吼,想要狠狠地一拳捶在地上,可是最后他艰难的再一次牵扬起嘴角,他视小殊为最好的朋友,至少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他要陪着他笑,陪着他共同承担起笑容背后所有的悲哀和绝望。

这一下午,梅长苏都这么靠着好友,两人说了许多的话。他是站在十三年前的林殊,他是站在十三年后的萧景琰,隔着十三年的沉重共同回忆起曾经那些相伴成长的日子,还有那些已经被鲜血染红的信仰。萧景琰觉得无比的心痛,却又无比的珍惜,因为也许今日过后,两人都会再一次把那段花团锦簇,温暖如春的岁月小心埋藏在心底,再也不会轻易在对方面前触碰。

梅长苏终于累的快要睡过去了,最后,他断断续续地道:“笨水牛……演技…一点都不好……笑的…笑的…比哭还难看……我好像…好像…忘记很多事情了……今天…看你…看你…各种不对头……”

萧景琰完全呆愣住了,他看着这人的意识已经徘徊在黑暗的边缘,可仍然努力睁开眼睛,想要将焦距聚在自己脸上,梅长苏喘过一口气又开口道:“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可是…我想…跟你说……一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再…露…出…这…样…悲…痛…的…表…情…了……我…看…了…也…觉…得…难…过……”

最后两句已经轻到微不可闻,却让萧景琰双目赤红如血,他将已经睡去的好友轻轻放在床上,仔细为他掩好被子,然后再也忍受不住一般,极快的冲出屋子。

外面不知何时大雨磅礴,萧景琰却在众人的惊呼中冲进漫天的雨帘里,全身绷紧,呼吸粗重,死死的仰头望着至高之处的层层阴云。他想要嘶吼,想要呐喊,想要质问苍天的残忍绝情,但是当他站在空旷的庭院里,被冰凉的雨水淋透时,却觉得什么都喊不出来了,周围沉闷的雨声,萧景琰的心也茫然一片,就如十几年前他站在化为废墟的林府前那般茫然,他无论怎么做,已经变为现实的烙印都再无法抹去。

周围的人就这么看着尊贵的太子殿下站在大雨中,谁也不敢贸然上前。良久,有人撑起一把伞,走到了那抹孤凉的背影身边。萧景琰茫然的看着这个说话不着调,却一直尽心尽力为好友医治的大夫,一时无话。

半晌,蔺晨哂笑了一声,悠悠地道:“若你再淋下去病倒了,等他醒了,不是要费更多的心思吗。回去吧。”

萧景琰没有马上回应,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最清晰的回放还是刚才小殊挣扎着安慰的话。那个总是趾高气扬风头出尽,实际上却最是细心体贴的朋友,那个奋马持枪,与他在战场上相互以性命交托地朋友,那个临走时还笑闹着要他带珍珠的朋友,他回来了,从梅岭的血海里爬出来,走到了这里。可是萧景琰更知道,好友的心愿还没有达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还远远不是可以发泄情绪的时候,然后他终于不再迟疑,低声道了声谢,跟着蔺晨一步一步往屋子里走去。

庭中的倾盆大雨渐渐停了下来,可是那场下了十三年的冤雨还瓢泼在相关的人心底,静静等待着拨开云雾的那一天。

“他这次又要睡多久?”

“夜里就会醒吧,脉象已经好多了。”

“那…他还会记得下午的事吗?”

“这就不知道了,他以前清醒过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他这人无论记不记得都会表现成那个样子……理论上倒是都有可能,也许会以为自己在做梦也说不定。”

萧景琰换过衣服后,继续守在好友床前,刚刚和蔺晨的那番对话让他由衷的觉得,他宁愿小殊不记得了,也不想这人再面对一次美梦和现实的绝望深壑,然后再笑出来对所有人说他无碍。

梅长苏觉得自己昏睡了很久,终于慢慢恢复了意识,晕倒前的记忆也如利刃一样,直直插入他心里。即使没有睁开眼睛,梅长苏也能感觉到床边那个执拗的视线紧紧落在自己身上,那是他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梅长苏太了解他的倔强的性子,不等到自己醒来,他是不会愿意离开的。

梅长苏藏在被子里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他们以前一直并肩成长,他们一起赛马,一起比武,一起争夺秋猎地头名,一起上战场面对烈烈狼烟;他们前锋诱敌,被数十倍的敌军包围时,一起背靠背杀出血路,骄傲而又任性地林殊不能想象,有一天他会像软泥一样虚弱无用的躺在床上等待萧景琰用同情和怜惜的声音说:“小殊,你没事吧?”不能想象,不能接受,所以他继续逃避着,不愿意睁开双眼,就算被识破了努力隐藏的身份,他也绝对不要以这般病重无力的样子来面对昔日最为熟悉的朋友。

萧景琰现在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没来得及褪去的欣喜中透出难以言明的哀伤。小殊还闭着眼睛,睫毛微微发颤,可是萧景琰就是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人已经醒了。他张了张嘴,几次想要唤出那个熟悉的名字,可是这人前日逃避漠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萧景琰不想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他害怕再刺激到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一时只能默默无语。

无声的僵持一直持续着,隔着薄薄的一层眼皮,两人都感觉到极度的痛苦,也体会到了对方的痛苦,可是无处逃遁,也无处发泄。

言侯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太子殿下怔怔望着床上的人出神,面目怆然哀切。他了然的叹口气,对这个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合眼的人温声道:“殿下还是先去睡一会儿吧,他这里我照应着,不会有事的。”

老者的眼睛里透着深意,让萧景琰联想起这人昔日风姿卓绝的样子和他对于小殊的百般疼爱。他站起来低声郑重地道了一句:“拜托言卿了。”然后回头认真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便不再迟疑的起身离去了。

言阕慢慢地在床边坐下,凝视了床上的人好久,久到那人的眼睛轻轻滑动了好几次,然后才缓缓的开口道:“小殊,我知道你醒了。景琰已经被我哄走,你也就别装着了啦,起来陪言叔叔说会儿话吧。”

梅长苏的眼睛颤了颤,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慈祥温和的长辈,嘴角轻轻扬起,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来,这里面有真心的欢喜,也有几分苦涩和无奈。

言阕伸手帮他坐起来一些,靠在靠枕上,又把被子给掩实,不让透一点风。忙完这一切,才开口唏嘘道:“小殊呀,你从小就是最聪明的那个,这次可真是把我们大家都骗过啦。”

梅长苏苦笑了一声,半晌才微闭了眼睛低声回答:“我现在这个样子,确实……确实和以前大不一样,让言叔叔…失望了。”

 “言叔叔哪里会失望。”言阕听了他带着自嘲的话,心中大痛,再开口的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竭力压制的哽咽:“你知道么小殊,这十几年来,言叔叔第一次这么开心,这么欣喜。因为小殊你还活着,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只要你还在,就是对言叔叔最大的安慰,也是对那些离开的人最大的安慰。”

“言叔叔……”梅长苏的眼睛里也有泪光在闪动。

“而且小殊,你做了我们所有人想做,却都做不到的事。扶持靖王,为当年的事情平反,言叔叔知道这有多艰难,你的父亲,你的景禹哥哥,还有赤焰军的将士们,他们在天之灵看着,一定非常欣慰,一定以你为傲,谁都不会对你失望。”

“咳咳……”梅长苏又费力的咳喘起来,可是眼里却带了欣然的笑意,让急忙给他抚背的言阕看了又是一阵难言的辛酸。

正好这时言豫津进来了,手里还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药,慢慢挪到床边,斟酌了一下才道:“苏兄先把药喝了吧。”

言阕自儿子手里接过药,试了下温度才慢慢递给床上的人,还带了一句调侃:“小殊,这药真不太苦,趁热喝了吧。”

言豫津暗暗在心里吐了吐舌头,这药他刚刚偷偷尝过,不知那位蔺大夫往里加了什么,反正比黄莲还苦。然后一些久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让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我记得林殊哥哥小时候从来不肯乖乖吃药的,每次都会找各种借口不吃,或者偷偷倒掉的。有一次还诓景睿喝了,让他苦了好久。”话一出口,言豫津自己都愣住了,一时有些无措。

梅长苏却是笑着接过了碗,轻轻道:“都是小时候胡闹的糗事儿了,难为小津你还记得。不过过了这么久,倒是早就不害怕吃药了。”说完面不改色的将漆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言豫津连忙递上了茶水让这人漱口,可是眼神总不由自主的躲了开,接着就听到那人用一贯清润温雅的声音道:“小津,对不起,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都没有能做到坦诚相对。”

言豫津愣了一下,一抬头就撞上一双温含歉意的眼睛,不由得轻轻抿了下嘴,自从知道了苏兄就是林殊哥哥,他有难过,有心痛,有开心,有欣慰,甚至有些愧疚,可唯独就是没有被欺瞒的愤怒,无论是作为林殊哥哥,还是作为苏兄,那人一直尽力扮演着他们兄长的角色,即使背负了那么沉重的痛苦冤屈,即使拖着垂垂病体,那人依然小心照顾着他们周全,他又怎么会去怪罪这样的林殊哥哥。所以下一刻,言豫津坚定的开口道:“千万不要说对不起,我了解苏兄有自己的考量。还有,我真的很开心能再见到你,林殊哥哥。”

梅长苏的眼睛里闪过感动和欣慰,没有再说话。两人相视而笑,心里好像都轻松了许多。

言豫津见自家爹爹还有话要和梅长苏说,就打算出去了,临走前吞吞吐吐地说:“太子殿下他……好像一直等在外面。”

梅长苏听了这话怔了怔,慢慢低下头,没有答话,抓住被角的两只手却不知不觉握紧,直到指尖微微泛起白色。言阕叹了口气,向儿子摇摇头,示意他先离开,然后看着床上这个单薄的身影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开口道:“小殊,知道你还在,景琰他…大概是最开心的那个人了。”

床上的人闻言轻轻颤了颤,还是没有接话,无声的沉默了很久,就在言阕打算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梅长苏抬起了头,脸上带着苍白的笑容,讲出来的话却有些突兀:“小津往日看着性子跳脱,其实想问题很透彻,言叔叔后继有人啦。”

这个话题转移的很是笨拙生硬,一点都不像名满天下的麒麟才子所为,可那个虚弱的笑容和那双强行掩去哀伤的眼睛就是让言阕心中刺痛,不忍心再劝,只顺着他的话道:“他呀,还需要多历练些。不过这性子倒是挺像我当年的。”

接下来,两人就这么聊起了一些平常闲事,都是擅长言谈的人,在刻意的掩饰之下谁都没有去再去主动提及那些伤心的过往,气氛看着还好,可是隐没在表象下的沉重和伤怀依然都在。

聊了一会儿,言阕站起来也准备出去让病人休息,他最后把手放在那孩子头上,轻轻抚慰着,却没有再言语,小殊太聪慧,也太重感情,有些事情只能让他自己慢慢想清楚。

等屋子里只剩下梅长苏一个人的时候,他微微蜷缩起身子,靠在软枕上,双眼放空的望着屋顶的纹路出神。屋外的庭院里,一个坚毅挺拔的身影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清凉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将他孤单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夜里毕竟要冷些,梅长苏久思之下,胸口闷闷的痛起来,他闭眼默默忍着,脸上慢慢起了一层薄汗。半晌,人终于忍不住的呛咳起来,又激起了更难耐的痛楚,显得有些狼狈。突然,昏暗中,有人扶起了这个单薄的影子,慢慢给他拍背顺气,看他好了一些就让他靠着自己,又倒了一盏温茶递到他嘴边。梅长苏的眼睛里闪过复杂,也没有拒绝,就着这人的手喝了几口水。那人放好茶杯,沉默了半晌,才闷闷的开口道:“你感觉好点了吗?”

梅长苏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歪靠在好友身上,这个怀抱温暖有力,还和记忆里一样让人可以安心托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开口,声调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殿下快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早朝。”

话未说完就感觉到身后的人身体一下子绷紧,萧景琰好半天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再开口的声音还是闷闷的:“我不会误了早朝。等确定你没事了,我会走的。”

梅长苏愣了下,然后低声轻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咳咳…咳咳咳……”说到一半又剧烈的咳喘起来,急的萧景琰连忙为他抚背,开口的话也带了几分焦躁的怒气:“没事没事!没事怎么会咳成这个样子……你刚刚不舒服半天,为什么不叫人!为什么总是要这样一个人苦苦忍着,撑着……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好想狠狠揍你一顿。”

“咳咳…咳咳咳……”梅长苏咳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由着好友一边急骂,一边手忙脚乱的为自己拍背,半晌才慢慢平息下来。梅长苏轻轻喘息着,耳边还是萧景琰絮絮叨叨的声音,他却觉得心中涌出暖暖的热流,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勾起一个温暖的弧度。许久这人才缓缓的开口打断了好友的啰嗦,语气里带了一丝讨好的笑意:“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真的没事,你快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说着就撑着身体真的打算躺下去。

萧景琰乍一听到这人说话和以前一样自然亲近,心头热辣辣地涌起滚烫的硬块,堵在喉间咽之不下,见他还是要赶自己走,就抿了嘴不再说话,只是小心帮他躺下,又仔细帮他捂好被子。

梅长苏闭着眼睛等了半晌,然后转头一看,果然这位倔强的太子殿下还坐在旁边没有离开,不由的微微的叹了口气,无奈的开口道:“殿下真的,打算一晚上都守在这儿吗。”

萧景琰见他这么问也不心虚,理直气壮地开口道:“我等你睡着了就走,不会耽误事儿的。”

梅长苏被气乐了,十几年过去了,这人犯起牛脾气来还是这么犟,可是他心底却溢出满满的感动,整颗心又酸又软。他犹豫了一下,自己往床里面挪了挪,拍拍身侧示意那人躺上来。

萧景琰见他这么做,又是惊讶又是感慨又是欢喜,可又不愿意在好友面前表现出过于激动的样子惹他难过,只是利落的在他身边躺下。梅长苏把被子分给身边的人一些,微闭了眼睛,感受着身边的人努力压下了激动翻滚的情绪,才轻轻开口唤道“景琰……”

隔了十三年,终于又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这人叫起,萧景琰顿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脸色变幻了几次,呼吸也微微急促了些,最后终于被他按耐下去,仔细听着身边的好友继续往下说。

梅长苏的语调很轻,传到萧景琰耳朵里却字字清晰:“你千万不要着急,不要为了我而妄动。现在虽然大势已经在掌握之中,可是只要皇帝陛下在位一日,翻案一事就绝不可能万无一失。我们…我们要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我都听你的,我一定不会冒进。可你也要答应我,要好好保重自己,蔺大夫说你的病需要静心休养,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萧景琰沉声回答,带着不容反对的坚定,他不能再这样让小殊拖着病体操心下去了。

梅长苏轻轻笑了一声,语气也有些飘忽:“你不要听蔺晨胡说八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不会太久了,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萧景琰没有听出这话中的深意,却无端觉得有些不安,微微撑起身子,认真盯着旁边那张因为光线晦暗而并不十分明朗的脸,加重了语气说了一句:“你好好养着,很快,很快我们就可以和以前一样。”

梅长苏心中狠狠地一痛,他能感受到好友的心中深切的期盼,他何尝不是这样期盼着呢,可是现实是一把最无情的利剑,早已将所有的希望击得粉碎。他们已经永远不可能和以前一样了。林殊注定要被埋葬在十三年前的梅岭大火中,而梅长苏支离破碎的身体也会渐渐耗尽最后一丝生机,他终究还是要让萧景琰再承受对一次撕心裂肺的诀别心痛。梅长苏到底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出自己不能恢复身份的事,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轻轻开口道:“你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我…我也想休息了。”

萧景琰保持着撑起的姿势盯了好友良久,心中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好像一闭上眼睛,这人就会如梦一般消散了去。等了良久,他见梅长苏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睡着了,才也慢慢的躺下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漆夜里,命运在沉静的庭屋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并肩而卧的两人终会醒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永远未知的黎明和早已既定的结局。

【终于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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